《【Henjei】Something Old》
Summary:这是一场婚礼。他带来了一份来自过去的礼物。
《Newlyweds》系列:五个平行世界里,有关婚礼的故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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平行世界二《Something New》:传送门
平行世界三《Something Borrowed》:传送门
番外一《Like A Stone》:传送门(本文前序)
平行世界四《Something Old》:本文
本文设定:
SKAM完结后60年。Henrik视角,时间跨度较大,原创人物加入,文末有详细的时间线注释。无论如何,60年很长,所以如果你们能看到结尾,那最好不过了。因为这是我最喜欢的平行世界 :)
原创人物:
- Pedre:Henrik某位表亲的孙子,年轻演员,即将结婚。生于2052。
- Øl:Tarjei的狗(你没看错),雌性比格犬。生于2059。
- Billy:Henrik的猫(你没看错),雄性加菲猫。生于2061。
- Eira:Henrik的妻子,美国人,性格温和有个性,正面角色。生于2001。
- Nina & Brian:Henrik的女儿及儿子,长大后姐姐回到奥斯陆,弟弟留在美国。生于2031及2033。
【2068年】
Henrik是去年春天回到奥斯陆的。
后院的杜鹃花开了又谢,谢了再开。去年开了五十三朵,今年只有四十五朵了。加油呀,小家伙。他站在那棵杜鹃树前默念着。
杜鹃树没回应,只有细长的枝条在他面前晃了晃。Henrik努起嘴,对这些沉默寡言的花花草草表达着不满。他拾起扇形耙,象征性地给杜鹃树松了松土,然后慢慢站起身,把手中的工具在树旁的木架子上敲了几下,弹去上面的泥土。
看来今天要下雨了。Henrik拄着扇形耙,把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上面。是时候买根拐杖了。
长期在加州阳光的沐浴之下的后果,就是Henrik花大半年时间去习惯自己家乡的气候。哪怕他身体的其他部位都找回了三十年前在这个寒冷国度的感觉,Henrik膝盖似乎还活在南加州。就像此刻,它以并不剧烈却十分恼人的程度酸痛着,像是在发出抗议。
是的,是的,知道啦。Henrik慢吞吞地在长椅上坐下,不耐烦地想着。
比起南加州,奥斯陆确实不是什么养老的好地方。但他还是回来了。奥斯陆湾的海风比雷东多海滩的闻起来要好些,更自然,咸腥味更重,更容易唤醒他脑子里储存着的记忆——没别的什么原因,要是你住在挪威,你确实就会更长寿一些。因为不止海风,连这里的鲑鱼都对记忆力有好处。
Henrik不记得时代广场人潮涌动的样子,却记得卡尔·约翰大街上的鸽群如何哗啦啦地降落。而对于一个老年人来说,记忆是最不可或缺的东西。毕竟在漫长悠闲的退休生活中,拥有一段能够绵延得很远很远的记忆,确实能够打发平静到无聊的时光。
所幸,有别的东西让Henrik不感到无聊。
一个金棕色头发的小脑袋出现在栅栏边。他看到独自坐在长椅上的老人,便眯起眼笑起来。Henrik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拦,那家伙便把书包往栅栏内一丢,身手敏捷地翻进花园里。
“下午好呀,Henrik。”
“我最后警告你一次,Pedre,”老人朝男孩挥舞着扇形耙,“你再这么翻栅栏,我迟早要在上面装上防盗电网!看你还不乖乖地走大门进来?”
叫Pedre的男孩吐了吐舌头,胡乱抄起书包,朝Henrik跑过来。他轻轻巧巧地跳上长凳,换得老人又一个不赞同的皱眉。
“你今天看起来特别兴奋啊,小鬼头,是有什么好消息和我分享吗?”
“你猜猜看?”
“我猜,你戏剧课又得了6分?”
“哦,我这次才得了5分,老师说我念台词的时候有点太过用力了,” Pedre撇撇嘴,“但是……”
“但是?”
男孩跳下地,在花园中央幅度夸张地挥舞着手臂。“我选上Revyen的舞蹈组组长了!”他大叫起来,像芭蕾舞演员一样悬着手臂转了个圈,紧接着又模仿起康康舞,险些踢到Henrik前些天刚种下的小树苗。
“小心,小心,年轻人,”Henrik又好气又好笑地提醒他,心里却一阵欣慰,“听着,Pedre,我真高兴,我真为你感到骄傲。”
Pedre又闹腾了一会儿,才回到老人身边。Henrik拍拍他的背,示意他别兴奋得过了头。但男孩猛地转过头,眼睛亮亮的,一张小脸微微泛红,激动得要发出光来。
“我们现在能跟Tarjei打电话吗?我一定要告诉他这个好消息!”
Henrik真的没在嫉妒。这孩子是Tarjei的超级大迷弟。他早就知道。
好吧,也许我还是有一点嫉妒的。他拨通Tarjei的视讯电话,被Pedre迫不及待地凑近大屏幕的样子逗乐了。
Pedre是Henrik堂姐的孙子,跟他算不上是近亲。但不知怎的,在Henrik回到奥斯陆的这一年里,他们迅速地建立起了一段忘年友谊。男孩聪明又机灵,最喜欢的穿着是破洞牛仔裤配宽大的加绒卫衣,是典型的挪威年轻人模样。
“等你老了,也会像我一样膝盖痛的。”Henrik整天对着那条破洞牛仔裤念念叨叨。
但他常常怀疑Pedre是否生错了年代。这孩子跳现代舞,沉迷各种听起来费解的德奥音乐剧,也对三十年前的流行音乐和电视剧集了如指掌;听得懂他老掉牙的笑话并对此嗤之以鼻,也常常做些稀奇古怪的手工作品。
“这是你们那个年代的玩意儿吗?”那次,Pedre举着一个指尖陀螺来找Henrik。
“我的老天啊,”Henrik看着那金色的小东西在男孩指尖飞速旋转,“这是人们四十年前玩的东西了,你到底是从哪儿看来的?”
“Youtube上有视频,我照着做的,”Pedre耸耸肩,“漂亮吧?我还弄了点金色喷漆!不过你们那时玩的东西,实在是太无趣了点。”
Henrik不置可否。他伸手要来那个金色的陀螺,转了转,顶在鼻尖上,逗得Pedre哈哈大笑。
人老了,记忆就像生了锈,被时间冲刷得斑斑驳驳,许多细节碎片不经意间丢失。锈得久了,它们就大片大片地掉落,然后被遗忘。尽管Henrik不愿意承认,但Pedre确实是孙字辈中他最喜欢的孩子。这个十六岁的高中生像是一座桥,连接起如今的他和三十年前的奥斯陆,稳稳当当,架在因远离家乡而空缺一块的时光之上。Pedre的存在和陪伴,帮助Henrik拾起碎片、抹去铁锈、填补记忆,让他想起许多年少时的往事。
有时,Henrik能在Pedre身上,看到一些似曾相识的影子。
Pedre十二岁起突然立志要当个舞台剧演员。当大人们都没把他的话当真时,这孩子突然就进入了初中的话剧社,从此在这条路上一步一脚印,走得有模有样。Henrik听着他讲他的梦想,觉得这孩子简直是个小疯子。
一个坚定得不可思议的小疯子。
于是Henrik把Pedre介绍给自己的老朋友,因为Henrik是个老家伙了,而活得足够久的老家伙们,总能一眼看出两个灵魂的相似性。
当然了,Henrik绝不会把他当做Tarjei来看待。Pedre更外向,更莽撞,带着更多锐气,有时疯疯癫癫得像个傻子,有时更加孤注一掷地执拗。Pedre绝不像Tarjei,他没有天生不错的歌喉,而是跑去跳现代舞;他不喜欢留长头发,而是剪成利落的碎发;他笑起来一点都不甜美,而是有些没羞没躁;更可怕的是,他跟Henrik聊起自己男朋友时简直毫无保留。
Henrik甚至怀疑,这孩子是不是能通灵——他究竟为什么想要和爷爷辈的老家伙说这些琐事?他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?他是不是能看到别人心里埋得最深的秘密?
他怎么会知道我需要听到这些?这些可爱的小细节。
与我而言,就好像重新参与了一次某人六十年前的生活一样。
“我也不知道我干嘛要跟你聊这些,”有一天,他们坐在花园里时,Pedre笑嘻嘻地说,“可能是你太老了,所以莫名其妙地值得信赖,而我又没有朋友。”
“你有朋友,孩子。”Henrik坚持道。
“我是有朋友,可是只是一起上学的朋友……我还不想跟他们分享所有东西。有些事情我只跟你说,因为我觉得你会懂。”
好吧,他当然完全不是Tarjei。
“我觉得Tarjei也会懂,不管我跟他聊什么,他都会听的,”Pedre歪着头,若有所思,“所以,我们今天可以给他打电话吗?不会打扰他太久的,就是学校有个去英国的暑期课程,我想问问他关于伦敦的事儿……”
他就是个整天跑到我这儿,只为了给他的偶像Tarjei打电话的,小兔崽子。
【2036年】
Tarjei刚搬到英国的时候,三天两头就和Henrik打视频电话。
也是奇怪,《SKAM》刚完结的那几年,两人甚少联系。反而是那阵热度过去后,他们才更加熟络起来。但是在奥斯陆,他们还是会小心翼翼地避开彼此,至少在公众可见的场合下不怎么互动。直到好多年之后,他们一个去了美国定居,一个在英国买了套公寓。
“伦敦好有趣,空闲的时候有好多好玩的地方可以去……可是我还是想念我的朋友们,我想念奥斯陆。”Tarjei在视频里撇着嘴,一点也不像一个三十多岁的人该有的样子。
“我也想念奥斯陆,”Henrik也闷闷不乐,“待在洛杉矶这样的大城市,什么都不缺,但总觉得差了点什么……”
“我觉得,可能是鲑鱼的肉质吧。阿拉斯加湾和北海,一个是北太平洋,一个是北大西洋,挪威的鱼还是好吃很多。少了鲑鱼,我觉得我都会少活几年了!”
“你净瞎找理由,我知道你其实喜欢吃驯鹿肉。”
“美国佬,你知足吧!我可是在英国,我有权利想念任何食物!”
在异乡漂泊的人都有个特质:他们只有在用母语交流的时候,才会展现出自己原原本本的样子。两个人疯狂地想着奥斯陆的一切,也偶尔分分神想念一下对方。但他们从不说“我想你了”这样的肉麻话,因为,行行好,他们可是两个大男人。
何况挂念对方是他们无需多言的默契。
那一年他们的事业顺风顺水。Henrik在好莱坞A级导演的新电影里获得一个梦寐以求的角色,而Tarjei首次被欧洲奖提名最佳男主角。业界一致看好这位来自北欧的黑马,影评人也预测他会单枪匹马一举夺魁。但最终,在卑尔根举行的颁奖典礼上。Tarjei败给了这个奖项上最大的竞争对手,一位已经在那年斩获两个电影节最佳男主角的、来自德国的老牌演员。
“我真不知道评委会在想什么!”颁奖礼的第二天,Henrik忿忿不平地朝着手机摄像头挥舞着拳头,“说《吾心之时》是近十年来最好的文艺片都不为过,业界的一致好评就是铁证,可是那帮守旧的老家伙就是不开窍!你简直就是凭借一己之力把整个卡司的潜力调动了起来,我听说——”
“好了好了,你就别再夸我了,”Tarjei在屏幕那头无奈地笑着,“我知道影评人协会的评价很高,可是这并不代表所有人都认可我。”
“唉,你要想,欧洲电影奖的提名可是通往奥斯卡的入场券啊,《艺术家》成为奥斯卡最大赢家的那年,Jean Dujardin也是同样提名却没得奖。”
Tarjei疲惫地摇了摇头。Henrik换算了一下时间才发现,现在是挪威时间早上六点半。也难怪连Tarjei的卷发都还没睡醒,刘海乱糟糟的,闷闷不乐地趴在那人额前。
“我知道,第一次提名总是这样,通常都不该抱太大希望。可是我记得二十年前,在这个礼堂里,我至少还能和你一起上台领奖,”Tarjei嗫嚅着,Henrik几乎听不到他的声音,“可是昨晚,我什么都没有……我就知道,卑尔根不是我的幸运——”
“别这么说,Tarjei,千万别这么说。”
十七岁少年失落又勉强的笑容在Henrik眼前徒然浮现,这一刻,他只想穿透屏幕去到Tarjei身边,用拥抱给予那人最大的安慰。可是Henrik也没有超能力能将地球缩成个模型,也不能毫不费力地向前一步就跨越整片大西洋。
于是他把话题转向了其他事情:“昨晚的男主持总是在盯着手卡好像那上面有小黄.图一样”,“最佳编剧那两个颁奖人的串词简直烂爆了”,“我听说Turton Shawar又在after party上喝醉酒还乱跳舞了,你昨晚看到了吗”……
屏幕那边,一丝被逗乐了的笑爬上Tarjei的嘴角,在那儿划出两个深深的酒窝。Henrik放下心来,听着那人吐槽after party上烂透了的鸡尾酒。十分钟后,Tarjei揉揉眼睛,表示自己要抓紧时间,在晚些时候的媒体采访之前再多睡一小会儿。
“我昨晚还想着今天一早就要逃离卑尔根呢,多亏你打电话来,谢谢你呀,”他朝Henrik挥挥手,熟悉的笑容又回到脸上,“我发现,每次我在这儿失意,都有你安慰我呀。这么一想,卑尔根也没有那么讨厌了。”
“以及,我很想你,Henrik。”
四个月后的复活节假期,Henrik就带着一家人飞去了伦敦。
“你能过来我真的很开心,”Tarjei走到后座,帮Henrik的两个孩子解开儿童座椅的带子,“不过下次,你能不能提前告诉我?别等飞机降落了才给我打电话,害得我什么都没准备!”
“而就在我打给你之后,一个半小时之内,你就出现在酒店门口,车上还装好了儿童座椅?”Henrik从后备箱的小冰柜里拿出几瓶水,装在背包里,“你已经想得够周到了。”
“你应该感到庆幸,我这周刚好有空,不然你连我的影子都见不着……”
“我上个月打电话的时候问过你的,好吧?你个健忘的蠢——”
他住了嘴。因为Tarjei赶在他说出脏字之前,狠狠地在他腰上拍了一把。
“老天啊,Henrik,”Tarjei锁上车门,表情严肃极了,“有小孩子在这儿呢,你不是他们的Daddy吗?能不能表现好一点?”
Henrik在墨镜下翻了个白眼,抱起四岁的小儿子Brian。然而六岁的Nina跑向Tarjei,马尾辫一跳一跳的。
“你听起来像我妈妈,Tarjei叔叔。”
他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大笑。Brian在怀里戳着他的脸,似乎对爸爸发出的声音感到疑惑。而Tarjei只是牵起小女孩的手,冲Henrik眨了眨眼。
“我听起来像个更合格一点的Daddy。”他说。
Henrik感到自己的地位受到了挑战,但他不得不承认,Tarjei确实是个更棒、更酷的爸爸。今天,他的妻子和Tarjei的女朋友突然打算去奥特莱斯购物。而Tarjei知道孩子们看厌了博物馆,又恰巧问出了Nina对足球的喜爱,于是二话不说就开车带他们跑来了斯坦福桥。
此时,孩子们在电子屏幕前玩着虚拟点球,比试着两人在十二码的脚法。Tarjei就站在一旁,时不时地给出一些“专业”的意见。
“我以为这种模拟的3D玩意儿不需要脚法?”Henrik凑近Tarjei耳边,悄声说,“不过,你确实是一个更合格一点的爸爸。”
“我是一个超级棒的爸爸,好吗?身为一个曼联球迷,我给你女儿讲切尔西的丰功伟绩讲了了一个多小时,简直是莫大的牺牲。”
“哇喔,我真是太感动了,”Henrik夸张地说,“不过真的谢谢你,Nina从四岁开始,就不知怎么喜欢上了足球。现在她比同龄的男孩子还要高出一截,跑得又快。我觉得她可能有点天赋,可是我对足球不太懂,没办法和她聊很多。”
“这就是为什么她觉得我那么酷。”Tarjei朝他扬起下巴,笑容里带着骄傲的神色。
“等你有了孩子,你一定是他们眼中最酷的爸爸。”
“那是当然,而且我才不会允许他们喜欢切尔西。我会让他们一个喜欢曼联,一个喜欢利物浦,然后他们就会在家打起来,引发一场灾难……”
Henrik完全没领会到这个笑话的重点,但这并不妨碍他跟着Tarjei笑起来。人的第一印象果然是最深刻的。所以,无论过了多少年,Tarjei在他的潜意识里,都一直是那个小他四岁的少年。眼角眉梢的细腻没有变,精致的鼻尖没有变,向一边翘起的顽皮笑容没有变,当他望向Tarjei,他看见的还是那个神色骄傲的、被所有人保护着的卷发男孩子。
可是。
可是此刻,Brian咯咯笑着,不知疲惫地四处乱跑。Tarjei没去阻止,而是蹲了下来,张开双臂。那颗充满活力的小小弹力球乖乖地冲过来,一下就掉进那双坚实的双臂里。卷发男人抱起Brian,温柔地问小家伙渴不渴、饿不饿、想不想上厕所。Nina一脸期待地站在他们旁边,悄悄扯着大人的衣角,似乎也想获得一个拥抱。
“你真的变了好多,Tarjei,”回程的路上,孩子们在后座睡熟了,而Henrik悄悄打破了寂静,“你……你变得很会照顾人了。天啊,我不知道该怎么说……你没考虑过和女朋友结婚,要个孩子吗?”
Tarjei手握着方向盘,没有答话。他直视前方的严肃神情,对于这辆自动驾驶几乎不会出差错的的特斯拉来说,有些过分专注了。半晌后,他轻声回答。
“你也变了很多,Henrik。我记得,以前都是你在照顾所有人,那时我总是担心你会不会太累……而现在,我看得出来,Eira把你照顾得很好。”
Tarjei转过头来。Henrik在他的凝视下,一瞬间有些恍惚。
“你被照顾得很好,我真的为你开心,Henrik。”
【2038年】
Henrik在床上翻来覆去。
他觉得Eira知道些什么。至少,她肯定会猜到些什么。早在他们最初交往的时候,Eira就承认她看过《SKAM》,喜欢Evak,讨厌Noorhelm。当然了,她也看过美国版《Shame》。那时Henrik忙着和她进行无意义的辩论(“《Shame》拍得再好也不可能复制《SKAM》的神话!”),并没有多想什么。
现在想来,她说不定连当年那个轰动一时的颁奖礼之吻都看过。
他也曾担忧过。毕竟,就他和前女友们相处的经验来看,没有谁会不介意Tarjei的存在。但Eira不一样。“我觉得你们的Bromance真的太有爱了。”她告诉Henrik。
Henrik没感到尴尬。Eira从来不会让他感到尴尬。她总是留给他足够的个人空间,在有些事情上聪明地保持距离,而不去过问更多。她有自己的圈子,也有一些他不知道的故事。而他们的相处十分舒服。不过于热烈却留有互相依靠的温度,这对于Henrik来说,就足够好了。
他们一直都给予彼此足够的信任。因此Henrik决定,有些事不能够隐瞒她一辈子。
“Eira,”他轻轻唤她,“我有些事想跟你说。关于……以前的一些事情。”
他听到Eira转过身来,他知道她在盯着他看。可是坦诚相告是件艰难的事,需要很多的勇气。而此刻,Henrik需要面对的不只是身边的妻子,他还需要面对他自己的过去。
“让我猜猜,”Eira见他犹豫着,便先开了口,“这和你以前的感情史有关。”
“严格意义上,是的……可能也不是。”
“唔……什么意思?”
“我不确定能不能算是我的情史,”Henrik小心翼翼,“我不确定,这究竟算是什么。”
“你听上去简直要纠结死了。”
Eira静静地等着他的自白,而Henrik恨死了自己的软弱。
“是一个承诺,”他最终说道,“是一个,我和Tarjei之间的承诺。”
Eira没有回应,但她用鼓励的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。
“这是很久之前的事了,我甚至都不记得我当时跟他说了什么……只是——”
“你喜欢他。”Eira直截了当地说,“你爱他。”
Henrik的话噎在了喉咙里。简简单单的三个单词,他也许想过一千万遍,但是有人当着他的面大声说出来,这还是第一次。这带给他的冲击力,不亚于将整颗毫无防备的心硬生生地从胸膛里扯出来,再粗暴地塞回去。他点点头,默许了她的话。他的表情大概很可怕,因为Eira看起来有些担忧。
“嘿,过来,没事的。”她温柔地搂住他,而Henrik几乎是一瞬间便开始惊慌。
“我很抱歉,”他绝望地说,“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,但是我真的很抱歉……我没有告诉你我是个双,我甚至都不确定我是不是。Eira,我爱你。可是你说得对,我想我也爱Tarjei。我说不上来那算不算爱情,但是我经常会想到他。我想……我想关心他,我想让他笑,我想让他开心,我希望他一切都好,我……”
Henrik说不下去了,因为Eira抱住了他。
“没什么可抱歉的,”她轻声说。
“我真的很抱歉,我也爱你,真的很爱你。可是我不知道同时爱着两个人算不算是罪恶。”
Eira把他的脑袋按进怀里。Henrik任凭她紧紧抱住自己。他刚刚把自己藏得最深的感情强行撬了出来,而现在,他整个人像是被摘出贝壳的蚌,脱离了外壳,只想紧紧缩成一团。
他没想过坦诚面对的副作用,他没想过自己会那么无助。
“Henrik,回答我,你想跟他做.爱吗?”Eira问得他猝不及防。
“What the fu——”
“你想吗?”
“我不想,”Henrik有气无力地吸吸鼻子,“以前有想过吧,我觉得。但现在我没这么想,我向你保证。”
“OK,第二个问题,你现在想起他的时候,是什么感觉?”
是什么感觉?
嫉妒和不甘这一类情绪,属于想要却得不到的阶段。惋惜和心痛的话,是曾经拥有却不得不放手的后果。不,他感受到的情绪不是负面的,也不是雀跃、心动或是兴奋难耐。应该是很平和的,很舒心的,很安稳的。
像一座山。
“我说不上来,也许是亲人一样的感觉吧,就是我知道他永远都会在那里……”
“很好,现在听好了,”Eira捧起Henrik的脸,直视他的眼睛,“你爱我,你也爱他,这很好。我不是在说亲情或是友情,我是在说爱情。你要知道,有时候,你并不需要要和一个人在一起去证明你爱他。因为爱有很多种,有些爱是麦田,有些爱是山峦。你能握在手里的也许只有麦子,但你能同时看到麦田和山峦,而它们都很美。”
“我不会要求你去怎么做,Henrik。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座山丘和一块麦田,有些人一辈子都在朝着山丘跑,有些人愿意只低头看着麦子,有些人甚至还有条小溪什么的,而有些人可以守着麦田远眺山丘。”
“同样,每个人都有过去,我自己也有一段过去。而我保留把它藏起来的权利。只要你的过去没有困扰着你,没有让你迷茫或者心碎,那你就该坦然面对它。所以我才问你,你想起Tarjei的时候是什么感觉。那对我来说无关紧要,而只有你懂得你的感受,你的感受最重要。”
Eira调皮地眨眨眼睛。
“Henrik,我和你在一起,是因为你是一个有能力去爱、愿意毫无保留地去爱的人。不是人人都有去爱别人的能力,而你是一个多么好的人。你从来都尊重我的选择,尊重我的职业,你愿意大半年不接新戏来照顾孩子,我很感激。所以,如果Tarjei是你的那座山,那么我也尊重你去爱他的权利。”
Henrik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
他哭了,不停地抽泣着。柔软的蚌肉暴露在外,以接近破碎的方式,一点一点把体内的水分抽干。Eira始终安抚着他,哄着小孩子一样轻轻拍着他的背。直到Henrik慢慢平复呼吸,蓝眼睛不再是满溢的湖。
“请原谅我,”他小声说,“他结婚了,我知道我没这个权利,可是还是会有些难过……”
“没关系的,这很正常,人人都会这样,我也会这样,”Eira抚摸着他的脖颈,“你刚才说,你和他有个承诺?”
“是,怎么?”
“没什么,如果那是个承诺,那就守住它,然后履行它。”
【2070年】
Eira夹起两块鲑鱼,放在Henrik盘子上。
“你有心事,亲爱的。”她把煎锅放进洗碗机,慢慢走回餐桌旁坐下。
“我在想,”Henrik佯装淡定地切下一块鱼肉,“北大西洋的鲑鱼肉,比北太平洋的细腻好吃一些,也许我们的寿命也会因此延长几年,所以,我们回到挪威养老的决定是明智……”
他说不下去了,因为Eira正眯起眼看着他。
“好吧,我没在想这个,我承认”Henrik放下刀叉,像个小学生一样在椅子上乖乖坐好,“听着,Eira,你对卑尔根有什么看法?”
“呃……我没有什么看法,怎么了?”
“我在想……我有一个主意,”Henrik慢慢地说,生怕一不注意,自己就会嚼碎这句话,和着零星的一点点勇气,吞回肚子里,“你觉得,在卑尔根住上一阵,怎么样?”
Eira伸手去够桌子另一端的胡椒罐。
“唔……”她拧着罐子的一头,“是因为Tarjei住在那儿吗?”
“你怎……不是!卑尔根气候蛮不错的,而且那个城市比奥斯陆安静很多——”
“得了吧,”Eira摇了摇手里的罐子,打断他的话,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。”
Henrik叹了口气,拿起刀叉重新开始切他的鱼肉。“抱歉,只是,”金属划过盘子的声音,“上周我得知,他女儿来奥斯陆工作了。所以他现在一个人住,怪寂寞的。”
“他一个人在卑尔根?老天,我记得你说过,你们的朋友都住奥斯陆一带……”Eira皱起眉头,“所以我们大概什么时候搬家?你觉得我们能尽快找到在出售的房子吗……来点儿胡椒不?”
她把胡椒罐子递给Henrik,语气平静,完全不像是在跟他讨论一桩大事,而像是在说该买全黑的还是黑白混合的胡椒一样。研磨器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响,Henrik闻着新鲜胡椒的香气,心里有什么东西猛地被点亮了。
他兀自对着盘子里的鲑鱼傻笑起来。
幸运的是,半年之内,他们便找到了一幢还不错的小房子,两层楼,外观看起来挺老,但内部装饰非常现代化。Pedre吵吵嚷嚷地要和他们一起去卑尔根,但他妈妈不同意。
“Nina阿姨会跟他们一起过去,卡车已经满了,没有你的座位了。”
“Nina阿姨还要专门请假!”Pedre气鼓鼓地说,“我十九岁了!我可以照顾两位老人家!而且我从没去过卑尔根……”
“你才拿到驾照两个月,你不能自己开车!”
“我可以开车!妈妈!我都十!九!岁!了!”
最终,在Henrik的劝说下,Pedre得以跟他们一起前往卑尔根。一路上,他都在跟着车载音响哼歌,直到Eira拍了拍他肩膀。
“Henrik告诉我说,你这么固执地要去卑尔根,是因为想见见Tarjei——”
“没有的事啦!”Pedre的耳朵突然红得像鲑鱼,“我主要是想帮你们搬家的!”
Eira摇了摇头。
“我发现你们Holm家的人,都有两个特点,”她大声对Henrik说,“一,整天都口是心非,却被我识破;二,唱歌跑调不是一般的严重。”
余下的路途中,Pedre吃瘪地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。Henrik看着车窗的反光,也没出声。他盯着自己皱皱巴巴的脸。深深浅浅的纹路在他脸上揉成一团。
他根本抑制不住嘴边的笑意。
他们的新房子和Tarjei家在同一条街上,只隔了150米远。
“你没告诉我你还养了条比格犬?”Henrik拄着拐杖。那条身上有浅棕色斑点的小可爱对他欢快地摇着尾巴。
“要是我告诉你了,你还会过来陪我吗?”Tarjei眼里闪着诙谐的光,“对吧,Øl?”
“呃,你是又想喝啤酒(øl)了吗?这习惯真是一点儿都没变啊。”
“不不不,Øl是它的名字……”Tarjei伸出手,指了指那个在Pedre脚边兴奋地转着圈圈的小家伙。
Henrik一愣,随即大笑起来。拐杖随着他的动作舞动着,不小心打到了那只鬼鬼祟祟从他脚边探出头来的猫咪。棕色毛发的加菲“喵呜”一声跳起来。Øl被这动静吸引,它撒开腿,几乎是一瞬间就跑到了这位圆脸朋友面前。
“你管你的狗叫‘啤酒’!?”Henrik觉得难以置信,“你对这东西的痴迷真是到了令人发指的境界啊。”
“那你的猫呢?它肯定有个好听的名字咯?”
“它叫Billy。”
名字令人发指的比格犬使劲嗅着,圆圆翘翘的小鼻子在加菲猫身上蹭来蹭去。而那只叫Billy的加菲猫摆出一副臭脸,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不屑一顾,一动不动地静止在原地。Henrik以为Tarjei会像从前一样还嘴,为名字的事情跟他争论上大半天。可那人只是笑眯眯地站在原地,嘴边的小括号叠了好几层。Henrik满意地看到,Tarjei的头发几乎跟他的一样全白了。
你来了。
我来了。
人们说什么来着?当你爱一个人,你会感受到一千只蝴蝶在身体里扇着翅膀。但那也是一千颗躁动不安的心,是一千个惴惴不安的愿望。
人们没说过的是,当你的爱足够久,你看到那个人的时候,不会再感受到蝴蝶的翅膀。你感受到的只是自己的心跳,平静,安稳,没有颤动,没有噪音。
持续地,缄默地,永恒地。
【2077年】
每天都是一样的。
Tarjei会在9点钟左右出现在Henrik家门口。Eira会在那里等他,帮他牵起狗绳。Tarjei会笑着拥抱她,向她抱怨Øl早上出门的时候有多闹腾。紧接着,他们会一起进屋去。Henrik就在客厅的窗边等着,待Tarjei踏进屋门换好鞋,就能看到他像个国王一样坐在轮椅上向门边驶来。Henrik偶尔会调皮地在控制屏上画圈圈,于是轮椅也跟着转个圈。这个时候Eira总会双手叉腰,佯装生气地提起上次Henrik压到Billy尾巴的事故。然后,Tarjei会大笑,Henrik会跟着他笑,Eira只能无奈地看着两个人,但最后她抱起Billy放在Henrik怀里时,脸上总归是带着笑意的。
其实还是会有一点不一样。
Henrik注意到,随着时间过去,Tarjei渐渐地来得晚了。他知道那人每天会在固定的时间起床,雷打不动。那么,只可能是他的动作越来越慢了,只可能是他走得越来越小心翼翼了,只可能是他爬上通往Henrik家的那个斜坡,越来越吃力了。
他们都老了。
一提到将来可能要坐轮椅这事儿,Tarjei就哭丧着脸。而Henrik才不管那么多,他可高兴了。“不然总是你站着,我坐着,”他拿拐杖戳戳Tarjei的腿,“我这么多年都习惯了比你高,现在我总是比你矮上一大截,太不公平了。”
但每每吃过晚饭,Tarjei跟他们作别离开。Henrik看着他在路灯下渐渐拉长的影子,又不由得担心起来。如果他在家绊倒了怎么办?如果他有一天爬不上楼梯了怎么办?如果他在浴室出什么意外怎么办?他有Eira照顾着,可Tarjei的女儿们不在身旁。这可真让他发愁。
“你知道的,他戴了那个智能手环的,”有一天吃早饭的时候,Eira对他说,“所以如果有什么意外,急救中心都会第一时间知道,他女儿们也会知道。”
“可是她们在奥斯陆,”Henrik不甘心地指出,“他的亲戚中,离这里最近的开车过来也要1个小时!”
于是,下一次Tarjei的女儿们来拜访的时候,Eira向她们提出,得把她和Henrik加进紧急呼叫人里。“这样万一有什么事情,我们也能第一时间知道,我还能跑得动,Henrik的轮椅大概会比我跑得更快。”
“绝对会跑得更快。”Henrik敲敲控制屏,让轮椅原地转了个圈。
“这不公平,”Tarjei朝两个女儿大喊着,“姑娘们,我也需要一台轮椅。”
“谁上个星期还说自己腿脚利索,不需要轮椅这种东西来着?”
“我也在你们的紧急联系人名单里,”Tarjei伸出一根手指,严肃地摇晃,“万一有什么事情,我也需要跑得非常、非常快。”
所幸,他们一直都健健康康的。偶尔,Tarjei还能开车带Henrik去海边钓个鱼。
“你知道吗,Henrik,”Eira端着盘子,“我最近总是觉得,搬来卑尔根是一个正确的选择。以前在奥斯陆,你整天都自己跑去海边,一坐就是一整天。我又去不了,海风总会吹得我头疼。我就只能一个人在家呀,翻翻书,逗逗猫,可无聊了。”
Henrik看了Tarjei一眼,后者正在厨房拿刀叉。
“现在呢?”
“现在啊,我每天照顾你们两个老家伙,一点都不无聊了。你呢?你对卑尔根的生活还满意吗?”
我和我爱的人,还有我最好的朋友在一起。我还能要求些什么呢?
“满意极了。”
更多的时候,Henrik和Tarjei什么都不做,就坐在窗边晒晒太阳、发发呆。偶尔,蓝眼睛对上绿眼睛,他们互相看一眼,又转而望着窗外的景色。
窗台是Henrik最喜欢的地方,也是他记忆中再熟悉不过的场景。
“你们就这么每天坐在这儿,看同样的一条街?”五月份的时候,Pedre来拜访他们,坐了三十分钟就坐不住了,“天啊,你们的退休生活也太无趣了点吧!”
“小伙子,”Tarjei摆出一副装模作样的姿态,“等你这么老的时候,你就知道了。”
“连你的邻居穿了不同颜色的袜子走过,都是一件新鲜事儿。”Henrik附和道。
他们同时大笑起来。Pedre翻了个白眼。
“走吧,我带你们两个老家伙出去兜兜风。”
他们去了山顶,那个可以看到卑尔根全景的地方。Henrik发表了一通关于世事变迁时光流逝的演说,感慨着这里的景色和他几十年前看到的有多不一样。而Tarjei有些过于激动。
“看到了吗?那个人工湖?”Tarjei抓着Pedre的手臂,指着那个被粉色包围的一小块,“我一直觉得,那这是卑尔根最漂亮的地方了!”
“我们不是前天才去过那里吗?”Henrik看着Tarjei,这人的头发被风吹得在头上卷成一堆,像个白色的毛线团,“你还拉着我拍那张蠢死了的自拍,我得说,你的表情可比六十年前精彩多了。”
“哦!你还好意思说!是谁现在连快门都按不准?明明手抖还硬要做拿手机的那个,好几张都没拍好,害得我龇牙咧嘴做了好久的鬼脸,肌肉都僵硬了!”
Henrik扬起眉毛。他们互相瞪着对方。Pedre在旁边噗嗤一声笑了。
“所以,你们还会自拍,太有爱了吧?能给我看看吗?”
“没门儿。”两人异口同声地答道。
他们在卑尔根海洋馆的大玻璃缸前。
Henrik把轮椅停在长凳旁边,让Tarjei能够坐在长凳一端,也让两个人能够靠在一起。十米高的玻璃占了整面墙,在水里游动着的鱼,有的成群结对,有的小到只能看见一条线,有的扑腾着鱼鳍好似在空中飞翔。光透过水面照下来,在两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画下蓝荧荧的、跳跃着的图案。
Henrik盯着那条很大很大、却游得异常缓慢的鱼。它孤孤单单地穿过他的视线、慢慢消失在水缸深处,给他带来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。
那个每天晚上他在窗边望着的、慢慢走远的背影,突然浮现在他眼前。
“你看到那些大鱼了吗?”Tarjei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,“我总觉得,它们像是那些史诗中提到的巨兽,行动迟缓,叫声低沉。或许它们和我们一样,都经历了漫长的岁月,所以才游得那么慢。”
“也游得那么孤独。”
Tarjei转过头来。
“你竟然觉得孤独吗?”他的语气带上一点好奇,眼睛也被光线染成了深蓝色。
“看着这些很老的生物,人总是会有孤独感吧,”Henrik假装轻松地说,试图忘掉他面前这人在路灯下的、泛着橘黄色光的背影,“在能够用‘无尽’来感知的东西面前,人类总是觉得自己很渺小,比如大海,比如宇宙,比如时间。所以,感到孤独是很正常的吧。”
Tarjei看着他,突然像是个十几岁的孩子那样歪了歪头。
“可是,我不觉得孤独,因为有人在这里陪着我。”
大鱼又从水缸深处游了出来,很慢、很慢地,这让Henrik有种错觉,似乎时间突然有了形态。在这一刻,它被拉长成无数个单元,零碎的、微小的、无穷无尽的片段。每一片都是一个世界,都是一个平行时空。所谓永恒,不过就是在无数微小世界里,亘古不变的东西。
人老了,脑子里总会有些奇怪的东西。Henrik靠在Tarjei的肩膀上,闭上眼睛。
你不会孤独的。
因为这是由我来守住的承诺。
“我听说,Pedre十月份要结婚了?”
Henrik睁开眼,望了望四周,发现Pedre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地不见了。Tarjei握着他的手,指尖有些凉意。
“是的,和那个大六岁的男朋友,”Henrik伸了个懒腰,“我听说他妈妈总在唠唠叨叨,说Pedre不能就这么莽莽撞撞地结婚呀,说他不成熟呀,巴拉巴拉,都快把他烦死了。”
“我有个主意,关于他们的新婚礼物,” Tarjei握紧他的手,声音平静,笑容安稳,“不过需要你的同意。”
Henrik看着Tarjei。他想起关于山峦的比喻,关于永远的承诺。
他的心跳安安稳稳。
【2077年十月】
卧室门被轻轻推开的时候,Henrik假装自己还在眯着眼打盹儿。
“我怎么不知道你的电视棒里还存了这么多东西呀,”他突然睁开眼睛,声音低沉地说,把偷偷摸摸溜进来的Pedre吓了一大跳,“Tarjei的所有采访,嗯?还分门别类按日期顺序整理了?”
“这又不难,”Pedre嘟囔着,“你又没用过这个电视棒,不知道现在的科技有多厉害吧,我只要在网上搜一搜,它就会自动分类的……”
“好了,我逗你玩儿呢,”Henrik拍拍床边,示意Pedre坐过来,“小新郎,你是因为太紧张,所以睡不着觉吗?”
Pedre在床边坐下,拧亮了床头的灯。
“我不知道,”年轻男孩的声音已经不像十六岁时那般稚嫩,“我突然觉得,也许这么早结婚不是个很好的决定……”
“嘘,Pedre,没事的,”Henrik握住男孩的手,安慰他,“发生什么事了?你们之间还好吗?”
“我们很好,我只是突然想,可能我妈妈说的是对的呢?我……我一直以为自己很勇敢,但其实做出的决定可能不成熟呢?如果我之后又后悔了呢?我不知道该怎么办……”
Henrik看着Pedre,后者眉头紧皱,担心地咬起嘴唇。
“你爱他吗?”
“我爱他。”
“你觉得他就是你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吗?”
“他是的。”
“那你还紧张什么,”Henrik宽心地笑起来,“相信我,没有几个人能在婚礼前夜信心笃定地回答这两个问题,而你可以,说明你没什么可担心的。”
男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。
“至于成不成熟这件事嘛。成熟,是年龄和阅历的积累,等你长大了之后,你做出的决定自然而然都会变得成熟起来,”Henrik眨眨眼,“而难能可贵的是勇气,那是个人的选择,是一颗心有多坚强去面对困难的象征。”
“这不是——”Pedre绽开一个笑容。
“是的,就是Tarjei在采访里说的话啦,我刚好看到这一段来着,”Henrik伸手去拿遥控器,“时间不早了,你快去休息吧。明天是个大日子,黑眼圈可是会大煞风景的。”
Pedre给了Henrik一个感谢的拥抱,道了晚安后走向门边,突然又停住脚步,调转回头。
“他告诉过我,他一直……很爱你,你知道的吧?”男孩的神色有些柔软,有些不确定,“你和Tarjei,你们……”
那句话没有说完,Pedre似乎很后悔提起这个话题,于是又咬着嘴唇,默不作声。但是Henrik知道他要说什么。
你们为什么没在一起?你们为什么那么想念对方却始终不说?你们为什么没有更勇敢一点?
你们不后悔吗?
Henrik有无数的话想说。他早就思考过这些问题,也早就准备好了答案。他知道,总有一天,命运会派某个人问出这些问题,来和他进行一场迟来的对峙。因此他把一份告解的独白完完整整地写好,并默念直至烂熟于心。
那不是对命运的回答,不是对Tarjei的回答,而是对他自己的回答,对他自己的解脱。
我不后悔。因为你永远不知道选择了另一条路,会有什么样的结果,可能更好,或者更糟。人们总在说平行世界,是啊,那就是我们没有做出的选择,就是我们之间千千万万种可能性。人们总是期望平行世界能或多或少地弥补现实的遗憾。但他们忽略了一点,那就是平行世界也能或多或少地抹杀现实的美好。你得到什么,必将同时失去什么,这是铁律。
我不后悔,因为这个现实的世界里,我们一直都爱着彼此,哪怕不是以伴侣的关系。我们有幸能够相互知晓,相互懂得,相互支持和陪伴,这就够了。
我不后悔,因为人生总有缺憾,而我无法再要求更多。
这段长长的独白最终没有上演。因为命运派Pedre先开了口。
“你们相互看着对方的时候,真的很美。”
Henrik的人生总有缺憾,但此刻,神明仁慈地派人留下这样一句话。
于是他的心最终得以完整,而他此生别无所求。
【现在】
白色的皮质盒子带着精美的锁扣。Henrik把它递给Pedre时,手微微颤抖着。这份礼物沉甸甸的,而这份量并不只来自盒子里的物件本身。
“打开看看吧。”
Pedre蹲在Henrik的轮椅前,试图拨开锁扣的手也有些不听使唤,他的新婚丈夫在一旁,手搭在他背部,上下轻轻安抚着。Henrik开始怀疑这份礼物是否有些太过沉重。但盒子终于被打开,紫色天鹅绒呈现在三人面前。
一只手轻轻将它揭开。然后Pedre捂住了嘴。
“我的天啊,”他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哭腔和惊喜,“这是——”
“是的,这份礼物是我和Tarjei一起送的,希望你们喜欢。”
Pedre伸手去触碰那盒子里的东西。圆润,带着一点点凉意,一面是新打磨过的光滑触感,混杂着少许上了年岁的印记;另一面是全新的印痕,还带着锋利器具留下的新鲜碎屑。他抬头,泪水滑落脸颊。Henrik眼前也开始模糊不清。
“还记得我告诉过你的,关于它的故事吗?”他拍拍Pedre的头,后者捧着那个盒子,抵着Henrik的膝盖,哭得像个十岁的孩子。
“我记得,我当然记得,这么多年你们一直保留着……它真的太珍贵了,我……我不知道说什么好,”年轻的男孩揉揉眼睛,脸上一团糟,“真的很感谢。”
“你喜欢就好,”Henrik如释重负地笑了,“这是个来自过去的祝福,也是个没讲完的故事。”
他依旧有种感觉,像是他和Tarjei把一部分的灵魂,交到了另外的人手中,身体里留下空落落的一块。可是,这对新人正在他面前。而Henrik,作为一个老得不行的老家伙,看得到相似的灵魂和相似的故事。
“只要爱能一直保留下去,这故事就永远不会完结。”
它们来自这星球某个不知名的角落,被带着祝福好好送到人类手中。它们曾分开,因着这世间的荒唐复杂、和人心的变幻莫测。它们承载着爱和承诺,被带着走了很长很远的路。而此刻,旧时的印记被抹去,新生的刻痕把一对新人的名字连结在一起。它们终究重新相遇。
两块扁平的圆形石头好好地躺在盒子里,像两颗安安稳稳的心。
愿你们将来的每一步都走得勇敢。
愿你们互相看着对方时,永远是最初相爱的样子。
一切皆为爱。
祝新婚快乐。
——From Henrik Holm & Tarjei S. Moe
(第四个平行世界,完)
时间线及注释:
- 2036年:每逢双数年,欧洲电影奖颁奖典礼会在除了柏林之外的欧洲国家举行。Tarjei提名但没得奖的这一届,设定在卑尔根举办。
- 2037年:Henrik在复活节假期带着家人去伦敦找Tarjei。
- 2038年:Tarjei结婚。
- 2054年:Tarjei离婚,和一对十五岁的双胞胎女儿回到奥斯陆。
- 2064年:Tarjei搬去卑尔根定居。
- 2067年:Henrik回到奥斯陆。Pedre十六岁。
- 2070年:Tarjei在卑尔根的第六年。《Like A Stone》中的独白在这一年发生。同年夏天,Henrik搬去卑尔根。
- 2077年:五月份,Pedre在卑尔根参加Gullruten颁奖典礼,拜访Henrik和Tarjei的时候,他们一起去了海洋馆;同年十月,Pedre结婚了。
以及,一本正经地乱埋梗
- 名字梗:Pedre这个名字有“石头”的含义。 Eira这个名字有“治愈的东西”的含义。
- 足球梗:Tarjei在脸书上喜欢了曼联和鲁尼的主页,那我就当他是曼狗啦。而Markus(塔的新角色)脸书封面是切尔西!所以说,真人和角色还是有区分的呢。
- 蒲公英梗:文中Tarjei获得提名的电影叫做《吾心之时》,英文名Let your heart keep time,来自Audioslave《Dandelion》这首歌的歌词。“Little dandelion, let your heart keep time, all of your tomorrows shine~~”。
- 石头梗:据挪威粉丝说,他们送了Henrik和Tarjei一人一块刻着名字的石头,然后两人拍戏的时候都会带在身上。反正我是信了。
一点唠叨:
- 时间跨度太大了,所以对于六十年之后的日常生活,除了瞎胡掰了一个“老年人智能手环”和“能触屏控制的轮椅”出来,我一点头绪都没有lol
- Pedre这个角色我真的很喜欢。他陪伴了Henrik和Tarjei的晚年,尤其是帮助Henrik填补了缺席奥斯陆的时光。这是Eira无法做到的(因为我设定她来自美国),有些事情,只有跟你在同一个地方生长、跟你同一血脉的人才会懂。同时,Pedre也算是“用平行世界来弥补现实世界遗憾”的一个角色吧。我总是会想,如果Henrik在现实中真的成为Tarjei在高中到大学的好朋友,那会是怎么样的情景呢?于是就有了Pedre。
- Eira这个角色我也很喜欢。我写她出来,绝不是让她作为Henrik的妻子来拉仇恨的……她是一个很好的人。我一直希望有个这样的人,能照顾好Henrik,因为他承受的东西太多,太让人心疼了。现实中怎么样我不得而知,那姑且就在这里实现吧。
- 关于麦田和山峦。眼前的是麦子,是你能够扎扎实实地握在手中的、支持你生活的东西;过去的是山峦,是你触不到的、但无论你走了多远却依旧在那里的东西。就像Eira说的,每个人都有一段过去,每个人都有一座山丘,只要那段往事没有压在你心口让你喘不过气,那么你远远地望着它,也是一件很美的事情。
(还会有第五个平行世界,就不预告了,咱们在Henjei的婚礼上见XD)